陸懷霆這次放假回來，身上帶著社會實踐的任務，正好他也十八歲了。戴晚晴直接把他塞到公司去上班。大半個月以來，每天有新東西可學習固然符合他的追求，但一閑下來，便心煩意亂。

他總想著聞熙和夏正宇，胡思亂想，像病一樣。

這天近午，他手邊沒有工作，坐在30層高樓裏，視野中都是高高低低的樓，和被割斷的天際。他的思緒被拉得很遠，發起了呆。

他想起自己十二三歲，剛剛開始對未來有具體野心的時候，聞熙和他聊天，說道：“總有一天，我們一起站在雲巔之上，放眼望去，都是我們創造的世界。”

可是，現在沒有人和他創造當初那個幻想的世界了。他很生氣。

這個點兒，戴晚晴剛剛進公司。路過他的辦公室，望了一眼，見他神思不知道在哪裏，便推門而入：“在想什麽呢？”

戴晚晴把手袋放在他桌上，看上去並不打算寒暄兩句就走。

陸懷霆回過神來，起身去給戴晚晴倒了杯水，呈給她：“戴總，喝杯水吧。”

清清白白的熱礦泉水，戴晚晴倒也不嫌棄，捧在手裏，又問：“你剛才發什麽呆？心不在焉的。”

陸懷霆抿唇不語。他既不想跟他媽坦誠自己的癥結，也不想騙人，沈默在母子間彌漫。但戴晚晴就是有一種特別的氣場，能令所有的沈默不顯得尷尬，而像是兩個人寧靜的默契。

過了一會兒，仿佛真有默契似的，戴晚晴道：“你在想你哥？”

陸懷霆聽了，擡了擡眼皮，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，動了動唇，說：“戴總，我想請個假。今天我這邊也不忙，請半天不會耽誤事。”

“這種事，你去跟你們部門的總監說，不用告訴我。”戴晚晴放下杯子，抱臂看著他，“你是不是想你哥？”

陸懷霆盡可能放下對抗心態，心平氣和地說：“我想去看看他。”

“去他家？現在？”

陸懷霆點點頭。

“一時興起，還是醞釀依舊？”戴晚晴問。

陸懷霆如實回答：“一直想去。”

戴晚晴聽了，輕嘆，略作思考，道：“小霆，你知道的，什麽感情在我這裏都不算錯誤，關鍵是在你那裏，它會不會給你造成無法挽回的失誤。所以，你要想清楚，會阻礙你發展的東西值不值得留在心裏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陸懷霆點點頭，眉睫垂落，視線盯著窗邊綠植，神情冷峻孤傲。

戴晚晴默然片刻，批準了：“你去吧。”

午間休息之前，陸懷霆去向本部門總監要了假，便驅車前往聞熙和他父親居住的夕照路。

距離高二（1）班那次短途旅行，已經過去十八天了。那天從大巴下來，獨自回家之後，他就沒有再找過聞熙或夏正宇。前者是堵著氣，後者是找了也沒意思。

夏正宇在他眼中，還是乏味。單純令夏正宇不開心，太無聊了。只有當夏正宇的不開心，能隔空打在聞熙身上，他才有興致折磨夏正宇。

可是，讓聞熙疼，也不是他的目的。他只是想讓聞熙因為疼，而註意到弄疼他的自己，看過來，走過來，然後重新踏上他們說好的路。

車開到夕照路外面的大街，他便看到聞熙和夏正宇正從裏面走出來。

那兩個人有說有笑，看彼此的眼神滿是專註。呵，戀愛的味道。

他冷笑了一下，將車速放到最慢，眼看他們出來，右拐，走遠。然後找了當街找了個泊車位，把車停放好，遠遠跟隨。

聞熙帶著夏正宇去了自己的小學和中學，正值暑假，學校好進。

他小心跟著，看他們在聞熙的記憶中穿梭——聞熙上過課的教室，搶過飯的食堂，打過球的球場，升過旗的旗臺，看過書的圖書館……他們全都去了一遍。

聞熙為夏正宇介紹自己的過往，每說一個地方、一件事，夏正宇就認真地點點頭，好像要當做課堂筆記一樣記下來。在沒有人的地方，他們牽手。在僻靜的角落，他們甚至交換短暫的親吻。

有那麽幾個情景映入眼中，讓陸懷霆覺得心頭像被燙燒，嫉妒刺穿胸肺。很生氣，想上前去打斷他們。可是，這樣的手段未免太低級，他不屑。

兩所學校慢慢逛完，時近午後。他們從學校出來，夏正宇面對著聞熙，後退而行，嘴巴一張一合，不知道在說什麽，聞熙很快被他逗笑了，連連點頭。

路過一家商場，他們進去了。

陸懷霆在商場對面的街邊停下，盯著那個門口。起初能看到人，很快就連影子也看不到了。盛夏，午後的陽光依然炙熱。他擡頭看了看天空，陽光落進眼睛裏。

刺眼，睜不開。

再低頭，那個門口好像已經沒有意義了。他漫不經心地掏出手機，拍了一張超市門口的照片，然後發了條無配文的朋友圈。走了。

商場的三樓，聞熙站在玻璃墻前，一邊打電話，一邊往下看。

夏正宇逛完了學校，還惦記自己要買菜做飯的打算，所以拉著他進來逛超市。今天超市有單品優惠活動，現場排隊領券，一會兒結賬就可以用。夏正宇一看，就興沖沖排到了隊尾。

他因而得以借口打電話，來到這前墻——親眼目睹陸懷霆離開。

陸懷霆的姿態，叫他有些陰陰的寒意。有時候，他覺得這個弟弟像一只烏鴉，陰騭而敏銳。被他帶著目標盯緊的東西，很少能逃出他的捕獵。

剛才，陸懷霆舉起手機對超市門口拍照，就帶著那種敏銳、篤定、陰騭的眼神。

“……所以呢，我打算下個月回B市去，也省得你見了我心煩。你看看，我是不是很為你著想？”手機裏，鐘滿的聲音忽強忽弱，聞熙聽清了這句，才發現自己眼中走神了。

鐘滿不說話了，他接話回道：“你自己想去B市發展，跟我有什麽關系？不要拿我說事兒。”

鐘滿聽了，傷心地嘖嘖嘆道：“你怎麽這麽無情，正常人不是應該挽留自己的好兄弟，至少，也要說些安慰話，什麽這件事情不是你的錯啦，大家都有錯啦……”

“都有什麽錯？”他想起來了，鐘滿在跟他說白蘇蕾的事兒。

姑娘走了以後，鐘滿也不知道犯什麽神經，莫名惦念起了人家，心裏打起了把人追回來的主意。他本來只是為了避開夏正宇而撥出去的電話，半分鐘沒聊到，就變成了鐘滿抱著懺悔的傾訴。

而這些，他是根本不在意的，於是又對鐘滿補道：“你沒錯，我們倆也沒有。事過境遷了，你愛怎麽就怎麽吧，不用替我想七想八的。”

鐘滿聽了，“哦”一聲。

靜了一會兒，小心翼翼地問：“小熙，你是不是，真的不打算直回來了？就這麽跟你那個學生……嗯，搞下去？”

聞熙冷冷地說：“我看上去是始亂終棄的人嗎？”

“什麽始亂終棄？”話音剛落，夏正宇從後面湊了上來，餘光瞥一眼聞熙的手機屏幕，“原來是和鐘叔打電話呢？我說怎麽那麽久。”

聞熙回答：“快掛了。”

鐘滿：“……”

明明才講了個開頭，怎麽就“快掛了”，少年初戀就這麽不值錢嗎？還有，誰是“叔”？臭小崽子！

鐘滿忿忿，佯作怒意，大聲懟他們：“啊，你們倆談起戀愛都不是人，這樣會遭報應的！”

聞熙笑了，說：“那就遭報應吧，我要去買菜了。你說的我知道了，不必再奏。”

言罷，立即掛了電話。

夏正宇看著他一連串言行，面露訝色，嘴巴長成“O”形，一個驚嘆的“哦”字無聲地票出來。

聞熙回望他，笑了笑，拍拍他的臉，又捏著他的嘴巴合上：“幹什麽這麽驚訝？”

大庭廣眾之下，夏正宇覺得自己被人捏嘴巴有點丟人，連忙把聞熙的手拍開，推了輛購物車往裏走去。

“聞熙，我總覺得，你好像和之前不一樣了。”半晌，夏正宇開口道。

聞熙點點頭：“是啊，我也覺得。”

夏正宇望過來：“是因為我嗎？”

聞熙：“算是吧。”

“因為我什麽？”小孩兒一臉疑惑。

“因為，要保護你。”聞熙抿了抿唇，眼神半認真班玩笑，看著夏正宇，“不是說好了，要慢慢認識真正的我，再決定要不要和我走下去嗎？這才開始，不要大驚小怪。”

夏正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閃爍了一下，又問：“為什麽是為了保護我？”

“嗯。”聞熙表情認真，像給小孩兒解答問題，語調抑揚頓挫的，“因為，我對你是認真的，以後需要強大和勇氣的地方，還多著。所以，我不能只是你們完美的聞老師，我得是聞熙。”

聞言，夏正宇擰起了眉頭，表情似懂非懂，喃喃道：“我不太明白。”

聞熙微笑，掌心覆在他握著購物車的手背上：“沒關系，這不要緊，你總會明白的。”

他們的手指就著這個姿勢，扣在了一起。

夏正宇看著那兩只疊在一起的手，心跳砰砰加快。這樣的情景，這樣的聞熙，這樣的光明正大不懼周遭眼光，他都是肖想過的。但沒想到，這個人會真的滿足他。

他不再追問什麽了，決意把愛意和信任都一起交給聞熙。

除卻那些不知道的事情，他這一天過得堪稱完美。

早上，帶著奶奶善意的祝福出門，然後得到聞熙父親的歡迎，接著和聞熙進行了一場溫馨甜美的約會，晚上還給他煮了一頓豐盛的晚餐……最後，聞熙送他去地鐵，毫無懼色，在人來人往的地方親吻了他的手背。

那樣磊落，那樣篤定。

他覺得自己擁有一份全世界最堅固的愛情。

三天後，二中開學了，他帶著最無懼的心情，走進了高中最後一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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